(资料图片)

德国人对于奇人怪事是比较纵容的。比如说，有一天上学路上，我看见一个身穿办公室职业装的漂亮德国女人站在垃圾箱里。那是个小区做垃圾集运的那种硕大无朋的垃圾箱，黑灰色标志着那是用来分类装不可回收的家用垃圾。垃圾箱有办公桌那么宽，高度到人的肩膀。之所以这么形容高度，是因为这个女人站在垃圾箱里，刚好露出一个妆容精致的脑袋。我不由自主诧异地驻足看了几秒钟，看到周围人来人往，也没人去问一声，我自然也不好意思问，只是尴尬地向已经有了目光接触的女人道了声早安。

那天只有半天课，放学回家走回这个路口，这个女人还站在垃圾箱里呢，红彤彤的脸蛋对着我展颜一笑，显然是认出我早上曾途经这里。照理说，我不应该在德国去操心什么怪事，因为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国留学生，我根本无法判断哪些对于德国人来说是奇怪的，也许站在垃圾箱里相当正常，就跟德国人把煮熟的鸡蛋藏到花园里让孩子们去找，或者用面粉做成小人再把这些小人吃掉是一个道理。然而我有一颗好奇的心，我忍不住再次驻足看了几秒钟，没想到这个女人主动跟我道了声日安，然后滔滔不绝开始跟我述说她的经历。

原来，站在垃圾箱里并没有什么深厚的历史文化背景，这个女人今天早上出门上班的时候，像往常一样，顺便把前一天的生活垃圾带出来，打算扔进这个垃圾箱，然后去坐公交车，结果她这一回扔得有点用力过猛，把手里刚用来锁门的钥匙串给一起扔进垃圾箱里了。这一串钥匙不但包括了她家里的各种钥匙，还有她在办公室的抽屉和柜子钥匙，所以她不得不跟老板请了假，留在这里找钥匙。这么大一个垃圾箱，导致她在这里找了整整一上午。倾诉完她的倒霉事之后，女人接着跟我抱怨道，怎么整整大半天时间，她一个人站在路口的垃圾箱里，除了我这个外国人之外，就没有其他人过来问过她一句半句的？她的处境，难道不值得身为德国同胞的众多路人关心吗？

为了安慰她，我只好跟她瞎扯一点文化差异。我说，无论做什么怪事也没人来理论其实也不错啊。打个比方，如果您三十岁还没结婚，过年回家，遇到老家的亲戚熟人，甚至只是听说了这个事却并不认识您的邻居们，他们都会滔滔不绝地规劝您尽快找个人出嫁，还会立刻给您介绍相亲对象。如果您结婚多年还没生孩子，公司年会上其他部门的同事都会彼此议论究竟是您有生育障碍还是您的丈夫，友善的肯定会立刻给您介绍医生专家。您是想要有众人这么关心您，还是宁愿站在垃圾箱里孤独地找钥匙呢？

说起来，德国人这种态度也见怪不怪了。像是周末的广场上经常有艺术家表演，有一回我看到一个长发长须的男人坐在路中间敲打一个铁皮罐子，声音刺耳，节奏也毫无章法，这到底是音乐表演，是示威静坐，还是其实喝多了呢？平时大街上也会遇到有人拿着颜料喷罐在墙上涂鸦，有人喷得比鬼画符还糟糕，这到底是破坏公物呢，还是前卫艺术，抑或甚至是建筑物的老板花钱请他来画的呢？您要是上前关心，万一被指责不懂艺术，那多丢脸。就像是一整个上午站在垃圾箱里只露出美丽脸蛋的女人，万一这是抗议气候变暖的示威呢？万一这是行为艺术呢？

时隔没多久，我又遇到怪事。超市排队等候收银的时候，有个女人若无其事插到了我和前面一个顾客的中间，把商品传输带上前面顾客的一干物品往前推推，把我的往后推推，然后把她自己要买的东西插在了中间。要知道德国人都是有遵守规则强迫症的，就是大街上只剩下一个人，也一定会独自久久驻足等候，等红灯变绿灯才过马路。

等我结账走出超市，一个中年男人从我后面跟上，走在我身边主动跟我搭话。他絮叨着，我真的还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女人呢，她插队啦！她刚才居然插队啦！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插到了你的前面呢？队伍这么长，怎么就没有人出声跟她理论一下，就让她这么顺利买单走人了？

我这才认出来，他就是刚才排在我后面的顾客。我回答道，她插队肯定是根据你们德国什么特殊规定的吧，或者她本人是这里的营业员，或者她有残疾证不用排队？男人说，肯定不是，她就是单纯插队。

我很想问这个男人，既然这么肯定，为什么不跟上那个插队的女人、跟她聊天，反而要跟上我、跟我搭话呢？当然，开口时还是变成了客气的客套。我们就这么一路非常小声而礼貌地聊着，仿佛不希望打扰到这个世界任何奇怪事情的存在。（孙未）